(15)
回到家裡我倒在床上,雙眼很睏,卻輾轉反側了好一會,才漸漸睡著。我睡得不大安穩,總是朦朧地聽見手機正在響,但是每次抓起來看,都發現它根本沒有響過。
當我再次聽見手機的鈴聲,以為又是幻覺,但鈴聲一直持續不斷,我張開眼睛,確定這次是真的,立刻起來。
手機內傳來木川的聲音:「晴晴,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醫院剛打過來,說樂天已經在兩小時前甦醒,現時情況穩定,稍後會轉回普通病房。我正頂替樂天為預約了的顧客拍攝婚紗照,我晚點再打給你,和你一起到醫院去看他吧!」
我緊繃的神經線終於鬆弛下來。
我掛上電話,看看手機的時間,已是下午三時多。木川的工作不知什麼時候才完成,我想先到醫院看看,但是徐文謙沒打過電話來,他昨晚一夜未睡,可能十分疲憊,現在還沒睡醒。我決定不吵醒他,獨自乘車往醫院。
我找到樂天的病房,進去時看見他的床邊,放了掛上點滴瓶的架子。樂天雙目仍然緊閉,臉色蒼白,我輕喚了幾聲,他都沒有反應。
我戰戰兢兢地伸手過去探他的鼻孔,他忽然張開眼睛,嘴角泛起一個乏力的笑容:「你摸什麼?我還有呼吸,不是死人。」
我鬆了一口氣,卻有點惱怒:「虧你還笑得出,你知不知你剛從死門關繞了一個圈子回來?」
樂天的身體不能挪動,卻努力擠出一張嬉皮笑臉:「是你說永遠不想再看見我,要我去死的,我只不過想承你貴言吧了!」
我瞪著他:「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順從?」
他低聲說:「在酒吧門外,我的意識本來是要上計程車,雙腿卻不由自主繞到街後取車,我想也沒想便開車,但我不是故意撞車的。我的身體失去知覺時,思想還未完全睡去,我好像感覺到你正在哭,一直掙扎著想張開眼睛。我醒來的第一眼,看見一個漂亮的女護士,但是當時我心裡最想看見的人是你。」
我沒有回答。
我聽見他說:「分手之後,我才知道你在我心裡的位置,比我所以為的重要許多。」
我還是默不作聲。
他的聲音軟弱下來:「我可不可以向你要求多一次機會?」
我腦裡想起一個比喻:一隻沒有腳的鳥,一生也會不停地飛,當牠願意停下來,就是牠死去的時候。如果真是這樣,我情願牠不要停下來,繼續用自由的方式在天空中飛。
我溫和地說:「就算我們重新開始,結果也是一樣。或許你還未了解你自己,但我已經了解你。一隻來去自如的飛鳥,當牠飛倦了,感覺孤單的時候,會想念愛情,但得到愛情之後,牠很快又會開始懷念自由的天空。無拘無束,才是你追尋的快樂。」
樂天神色黯然:「你真是我的知己。」
一陣沉默之後,他忽然開口:「我想你誠實地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一征,以為他又要重覆在酒吧裡問過的那個問題,但是他賭氣地問:「你那個徐律師,真的比我好百倍、我沒有一點及得上他?」
我相信我真是樂天的知己,一聽這種語氣,我立刻知道,他心裡已經再沒介蒂。
我笑了出來:「對不起,我現在說實話。徐文謙沒你那麼帥、那麼瀟洒、浪漫、不羈,他對女性的吸引力,肯定及不上你。」
「但是在我和他之間,現在你卻選擇他。」樂天洩氣地說。
我微笑點頭:「我發覺自己在感情上,經受不起太多驚濤駭浪,他比你適合我。」
剛才出門前,我打開衣櫃找衣服替換,樂天那件限量版風衣映入眼簾,令我想起他說過的那句話:「有些東西,往往是在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我腦裡浮現徐文謙的影子,我不想在失去一個好男人之後,才懂得後悔和珍惜。
樂天做了一個惱怒的表情:「我終於第一次嘗到被女人拒絕的滋味,而且是在盛讚我的吸引力之後,豪不留情地拒絕我。你知不知道,你正在打擊我的自信?」
樂天還懂得保持幽默感,可見這點打擊,他的承受能力綽綽有餘,我非常放心。
他惆悵地說:「失去你,絕對是我的損失。」
我嫣然一笑:「放心,拒絕你的女人,肯定比被你拒絕的女人少許多。」
他的眼神有點失落,但是臉上泛起微笑:「上次我們不是和平分手,沒有好好道別,欠了一個完美的句號。現在我們可不可以和平地握一下手,愉快地講再見?」
他左手的靜脈連接著點滴瓶的幼管,輕輕挪出了右手。
我坦然向他伸出友情之手,眼角忽然瞥見徐文謙的身影。他剛剛踏進病房,應該聽不見我和樂天剛才的對話,但是正好看見我和樂天互相握著的手。
我輕輕把手抽回來。
徐文謙的神色有點不自然,他清了清喉嚨,對我說:「對不起,我猜你應該差不多睡醒了,打電話給你,伯母說你接了一個電話便匆匆外出,忘了帶手機。我想,你可能正趕來醫院,所以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
樂天搶著說:「有!你把女朋友讓回給我,就是最大的幫忙!」我看見他雙眼帶著捉狹的笑意。
徐文謙有點苦澀地說:「周子晴不是一件貨物,我不會將她轉讓。」
我瞪了樂天一眼:「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嗎?醉酒駕駛是刑事罪行,最高刑罰可被判監!警方什麼時候過來跟你錄口供?」
他滿不在乎地搖搖頭。
徐文謙以律師的口吻對他說:「法例最近加重了酒後駕駛的刑罰,但是今次沒有傷及途人,假如你沒有醉酒駕駛或危險駕駛的前科,入獄的機會應該不大,我可以陪你錄口供及代你向法官求情。」
樂天微笑:「我還不至於要接受情敵的幫忙吧?」
徐文謙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我沒說過免收律師費。如果你對我沒信心,我可以介紹其他經驗豐富的律師給你。」
樂天躺在病床上說了那麼多話,精神明顯已經十分疲倦,卻還在嚼舌頭:「那更糟,經驗豐富又有名氣的律師,收費肯定比你貴許多倍。」
我沒好氣地把頭轉向徐文謙:「別管他,他的嘴巴不累,我也口乾了!陪我到餐廳喝杯飲品吧。」
離開病房的時候,我已經完全放下心裡的石頭,步履十分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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