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盡今生

結局篇


莉安在酒店裡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約克留下字條說外出一會、稍後即返，他連手機也沒帶，莉安以為他只是出去吃早餐，但約克直到下午還未回來，莉安尋遍酒店內的泳池、健身室和食肆，又找過附近的街道、商店和酒吧，都不見約克的影蹤。

約克整夜沒有回來，莉安也有想過他會不會去了獵艷尋歡，但很快她就肯定約克不會對那些庸脂俗粉有興趣。她擔心約克發生意外，已經通知了酒店經理，正打算報案，約克卻神采飛揚地回來了。

莉安很少看見約克這種春風滿面的神色，又急又怒，捉著他的手臂追問：〔你到底去了那裡？！〕

約克臉上殘留的笑容瞬間消失，他神色凝重地對莉安說：〔對不起，我們必須離婚。如果你有什麼要求，稍後請向我的律師提出，我會盡量答應。〕

莉安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她知道約克不愛她，但這麼多年來約克從未向她提過離婚，更何況他們正在渡假，前天才一起慶祝結婚十周年，她無法想像約克怎會突然失蹤，然後一回來就立即提出離婚。

莉安強抑著內心的憤怒，聲調盡量保持平靜：〔就算你要離婚，也應該給我一個清楚的交待。〕

約克覺得他的確有責任向莉安交待清楚，所以就把妮思尚在人間、已經甦醒以及他在 Lace 咖啡店意外重遇妮思的經過告訴莉安。

〔如果不是因為那宗車禍，妮思十七年前已經是我的妻子。妮思是我一生中唯一愛過的女人，我絕對不能辜負她！請你體諒。〕

〔你不能辜負她，就能辜負我？！〕莉安悲憤莫名，約克說妮思是他唯一愛過的女人，等於親口承認他從來沒有愛過莉安。她不明白妮思怎會死而復生，更加不明白一個現在愛了他十年的妻子，為何比不上一個二十年前與他相處過三年的女人。但是約克已經無瑕關注莉安的心情，他開始用長途電話聯絡律師。

莉安看見約克竟是那樣急不及待要離婚，甚至連陪她渡完這個假或者給她一點心理準備的耐性也沒有，莉安只感到一團猛烈的妒火正在她的體內燃燒，炙得她的心劇痛，但強烈的自尊不容許她以哭泣來宣洩，她一手搶了約克的手機猛力摔向牆角，從冰霜裡取出整瓶礦泉水一口喝盡。

約克拾起被摔壞的手機，他沒有生氣，態度平和，但豪無轉彎餘地：〔希望你明白，無論你同意與否，我已經決定離婚。〕

剛才那陣冰凍的感覺已令莉安迅速冷靜下來，她用平淡的語氣對約克說：〔我由昨晚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你可否先替我訂一張回程機票，等我吃完午餐回來再送我到機場，我想盡快回去與律師商討我應得之權益。〕
約克如釋重負，由衷地向莉安說出一聲發自內心的謝謝。

莉安在酒店門外上迅速打開計程車的車門，很快就找到 Lace 咖啡店。年輕的美國侍應說妮思正在家中休息，她見莉安是一個衣履光鮮、英語流利的中國女子，又自稱是妮思遠道而來的親友想給她一個驚喜，便把妮思的住處告訴她。

妮思打開門，看見獨自站在門外的莉安。雖然妮思從未見過莉安，但她知道面前這個怒容滿面的女子就是約克的妻子。

自從看過妮思的照片，情敵的樣貌就已經深深刻在莉安的腦海。莉安不認為妮思比她漂亮，但不能否認她有一種耐看的秀麗，妮思現在的容貌，比照片中的少女少了幾分青春多了幾分成熟，但依然比她的實際年齡年輕很多。

莉安沒有自我介紹就逕自進入屋內，關上大門。她開門見山、語氣傲慢，目光咄咄逼人：〔如果你和約克真是有緣，早就做了他的妻子！現在才與他重逢，你不覺得已經太遲了嗎？我來是要提醒你，約克現在已經是我的丈夫！〕

妮思對莉安感到抱歉，但是她無法不說出內心的話：〔在昨日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在Lace 重遇約克。我一直希望他幸福，只要他幸福，我也會覺得快樂。〕

妮思聲線柔和，但莉安只感到無比刺耳，她覺得妮思正在諷刺她是一個無法令丈夫幸福的失敗者。妮思提到約克的時候，眼神裡流潟出來的溫柔令莉安勃然大怒，因為她立即聯想到，約克徹夜不回，就是被妮思這種柔情似水的神色所迷。

〔既然你說得那樣偉大，我就要你永遠消失在約克的眼前！〕盛怒中的莉安雙眼佈滿血絲，向妮思步步進逼，妮思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她的背部已經緊貼著餐桌的邊緣，與莉安面面相覷。

莉安一眼瞥見餐桌上的水果碟內放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立即以快如閃電的速度拾起它，向著妮思的頸項刺過去。妮思在驚恐中不斷掙扎和閃避，卻令莉安更加瘋狂，〔你為什麼還沒有死？你早就應該死了！〕妮思只來得及叫出一個〔不！〕字，頸部大動脈已被理性全失的莉安刺中。

當鮮血在莉安眼前如泉湧出的一剎那，莉安驟然停止了所有動作，呆呆地望著倒在血泊中，臉色蒼白、已經失去反抗能力的妮思。

約克以為莉安已經答應離婚，替她聯絡了相熟的航空公司，終於訂到機票。但是他在酒店套房內等莉安回來的時候，眼皮突然不由自主地劇跳，這種不祥的第六感，在妮思當年發生車禍的時候他也曾經有過。約克非常不安，立即飛奔出去，趕往妮思的家。

急速的門鈴聲和撞門聲在門外不停響起，莉安打開大門的時候目光呆滯，手上拿著一把血刀。屋內可怕的情景瞬即映入約克的眼簾，他只驚呆了一秒，就飛撲上前扶起妮思，用力按壓著妮思的傷處，企圖止住不斷冒出的鮮血：〔妮思！你一定要支持下去！〕但是妮思的血並沒有因而停止，矚目驚心的紅色染滿約克的手、衣服和妮思身上的裙，他用咆哮的聲音怒喝莉安：〔召救護車！〕

妮思已經無法對約克說話，但是在她軟弱的眼皮合上之前，目光充滿了依戀和不捨。

莉安從未見過約克這種夾雜著恐懼、震怒和痛苦的表情，該剎那她知道自己不但傷害了妮思，也傷害了約克，但是一切已經無法回頭。妮思是約克一生最愛的女人，約克又何嘗不是莉安一生最愛的男人，莉安知道她將會被自己最愛的男人痛恨一生一世，豪不猶豫地用剛才刺妮思的刀在自己的手腕上界下去，再用力插入自己的心臟。

約克來不及反應，更加來不及制止，莉安已經在他的身後倒下去，他聽見莉安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的痛苦並不比你少。〕

聲響早已驚動了鄰居，在一片混亂的嘈雜聲和路人的竊竊私語聲中，兩個全身浴血的女人被套上急救儀器抬上救護車。

妮思失血過多，心臟和脈搏在抵達醫院前已完全停止跳動；莉安被送進手術室的時候也已陷入休克，數小時後和妮思一樣，被蓋上白布。

約克已經記不起他是什麼時候被帶返警署及如何向當值警官錄取口供，他的律師和醫生下機後立即趕來，莉安的父母、約克的父母和妮思的父母也相繼趕到，約克好像聽見幾對父母在處理妮思和莉安的身後事時哭作一團，但他不知道他們是惋惜、難過、痛心還是後悔，因為約克現在的精神狀態已經非常混亂。

有時他以為自己還是停留在大學的迎新晚會裡，有時他覺得妮思仍是昔日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正與他墮入熱戀中，後來他看見自己和妮思雙雙步入教堂，但是當頭紗揭起的時候，新娘卻是莉安。於是，妮思和莉安浴血倒地的那一幕歷歷在目，又再重現在約克的眼前。對妮思的遺憾和對莉安的內疚，常常令約克不能自制地狂叫，只有每天依賴大量鎮靜劑和精神科藥物，才能讓他得到短暫時間的平靜。

-完-